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治白癜风好方法 http://m.39.net/baidianfeng/a_4197040.html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

——欧内斯特·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文:张海律

从塞萨洛尼基到乌拉诺波里(Ouranoupoli)的大巴上,越接近终点,女乘客越来越少,没在前面那些山村下去的,也都穿着清凉的海滩装,在阿索斯半岛北部各家度假村离开了。在这个有着复杂名字的滨海小镇的码头上,我见到了最后一个女人,一位与其儿子相拥告别的大妈,接着,我就登上快艇,往占据整个半岛南面的男人国—阿索斯山神权共和国—奔去。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将见不到任何一个女人。

这片平方公里之广的特殊山海地带,当然算不上一个“独立国家”,而是隶属希腊的一个自治政体。全境20家修道院(Monastery)和12处僧侣团精舍(Skete),虽直接由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区管辖,但司法和公共秩序方面依然由希腊外交部长指派的总督管理。自传说中圣母玛利亚与使徒约翰因糟糕天气而漂到半岛的那一天起,圣山全境就严禁女性乃至雌性动物进入。缘由是,沿岸行走的玛丽亚,被这儿的自然风景所打动,就祝福此地并让爱子耶稣将其赐作自己的花园,一个声音传来,“就让此地成为您的财产和花园,也成为那些寻求救恩者的天堂吧”。

恕我没有丝毫灵性和觉知,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不能与其他女性分享自己花园”的理由。总之,在可查阅的历史资料中,对雌性的禁令,是拜占庭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九世于年颁布的,以为决心告别尘世的苦修者驱除性诱惑,助他们更顺利地通往精神启迪之门。

阿索斯山朝圣管理处明确规定着限入人数和停留时长:每天允许名东正教徒和10名非东正教徒前来,最多允许停留3晚。建议提前半年提交入境申请,尤其提醒,想夏季来朝圣的,通常3月份就已经没名额了。

大巴在乌拉诺波里的朝圣办公室前停下,递交护照过去,迅速拿到早已由君士坦丁堡牧首区打印好并寄达的“签证”。除让我在登船前,到隔壁餐厅洗手间将短裤换成长裤之外,之前所担心的脱裤检查并没发生—曾有女权主义分子乔装打扮进入过圣山。快艇沿着半岛西岸疾驰,不一会儿,玻璃窗外的松林、悬崖和偶尔出现的修道院物业,就取代了先前海岸的太阳伞、沙滩椅和比基尼。

向周围瞥上几眼,快艇上,以及紧接着从码头到“首都”Karyes的接驳客车里,大胡子修士、胡子也不少的中年朝圣者、嬉笑着把朝圣当旅游的青年,以及衣物和脸蛋都没一点皱褶的整队军人,迅速将夏日罩上一层雄性荷尔蒙。

一家药店、一间邮局、两个杂货铺、一座消防站、医院和一处警察局,此外,还有两家各四五张桌椅的餐馆,我坐进去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个鸡肉三明治,毕竟是抵达乘客中唯一的亚洲脸,一位来自雅典的朝圣者立即上前奉劝,“好好吃一顿吧,修道院可就没肉了。”

“邮件里提醒我,窃贼要被非常残酷地惩罚。那是怎样个残酷法啊?”我好奇问道。

“可别把阿索斯幻想成东正教版的ISIS。毕竟这是希腊的一部分,严格遵守希腊司法和欧盟法律,绝不可能有宗教惩戒的。“雅典朝圣者在平复我的担忧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弱着我对探索异域世界的诡异期许。我开始发现阿索斯依然是一个属于当代人类的世界,移动运营商继续供应着良好的4G信号,往来Karyes的交通工具是客车而非毛驴,时间也没有跳转为传说中要减去13天的儒略历。也就是说,我压根没能实现进山前在朋友圈高调宣布过的“即将失联的时空穿越”。

圣山20家修道院中,紧挨着首府Karyes的,是落成于年的Koutloumousiou。橄榄树、葡萄藤和拱形阳台排开的建筑,搭配起来实在漂亮,我可不愿意吃力不讨好地查阅相关宗教史再展开探索,径直走到中庭教堂的开放回廊里,将备有几天换洗衣物和电器的沉重背包,搁在信众手拉手跳圆圈舞的壁画下,就旁若无人地钻进四周楼房,胡乱闯入那些办公室、僧侣宿舍和洗衣房。反正除了一张写着“来访住宿登记”大字号英文标题的A4纸张,别的希腊文我也看不懂,也就不存在面斥不雅了。

绕回丢着背包的回廊里,一位神职人员将我拦下,用简单的英语告知,可以把隔壁门打开,让我看看里面。即便灯光不昏暗,相信我也不会知道他指着的圣物是什么,直至敲打此文查阅相关资料时,才知道那里存着传说中耶稣受难十字架的最大残留部分。关上圣室之门,神职人员说起彼此熟悉的日常词句,“你从中国来?我去过云南。那时候做水手,在海上跑酱料贸易。”都知道云南并不沿海,可他的发音又那么确凿,奈何英语表达程度有限,我没能深究原因。

我背起行囊,决定从这家复杂名字的修道院,徒步前往海边的Iviron修道院,资讯和攻略翔实的阿索斯好友网站(athosfriends.org)显示,全程只需一个半小时,从开阔的大院门口往远处望去,树林里的步道也非常清晰。在给水杯接满清泉时,身后一个中年吃力地用英语建议,“如果不急着去Iviron,可以跟我先去见一位圣人。“

路上,中年人介绍自己叫尼古拉,是乌克兰退伍军官,这已经是第20次来阿索斯圣山,但因为妻儿,没有过在此“出家”的念头。几乎是从一个偏离步道的小斜坡顶头劈开荆棘,我们才进到一块狭小耕地,中间立着一所小房子。尼古拉敲了一会门,一位年轻小伙前来应答,门后还站着一位颤颤巍巍的老爷爷。尼古拉上前亲吻老爷爷的手,我们跟随他回到卧室,经年累月的烟熏,让这个本就没窗户的房间更是黑暗,在微弱的烛光中,我隐约看清墙上挂着的圣像画,以及一张有年头和“味道”的破损小床。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卧躺到了床上,模糊的光影里,竟有些像是马厩里的圣婴。尼古拉继续一边亲吻他的手,一边往老人手里塞上一张20欧元的钞票。不是教徒、不懂语言、不识西里尔文字,我大可理直气壮地站在一旁发呆。

出门后,先前给我们开门的小伙,主动让我在长椅上坐下,塞块甜到发腻的鲁克米软糖过来,没等我发问,就熟练地用英语开始解惑。“老先生叫巴伊索斯,是这儿的圣人,而圣山里这样的狭小隐修所还有好几十个。我叫安德鲁,算是一个照料他的志愿者吧,在这儿生活了不到两年。”

身处圣山,无可避免的,被问及了信仰,以及中国人在信什么的问题。

“我可代表不了中国人,”我连忙率先强调,“我自己没有信仰,身边绝大多数亲戚朋友也没有,非常偶尔进庙烧香那种不算哦。个人觉得也无关政权,在可查到的家谱中,也没见一百多年前的先祖有过信仰。不过我们都绝对是关心他人、期望世界美好的善人。”

见我也听得懂启示录、审判日这些词,安德鲁就纳闷,“善良不作恶虽然很好,但你觉得这样就能进天堂吗?一定得有一个联系人啊,那就是耶稣。你那么无忧无虑的,真不去想想自己死后的世界吗?我们一定都会死的,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也许你等下山路上徒步时就被蛇咬死,可那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里还有蛇啊!怪不得不杜绝母猫,它们既能抓老鼠也能捕蛇吧?”我应和的点很奇怪,“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恐惧啦,只是不会也不愿意去想这些。”

告辞时,安德鲁又善意唠叨几句,“要记住,你不只是来旅游打卡,然后有了点独特体验,就在社交网络上炫耀一番。真心期待你安静地寻找一下唯一的真理,然后带着思考离开圣山。也不仅仅是思考,而是非常希望能找到答案找到真理,听到神的声音。”

对不住了,安德鲁,我真的毫无心灵需要,真就只是来猎奇打卡的,成为得到圣山许可证的极少数非教徒幸运儿,免费在修道院里蹭吃蹭住。这可比那些交一大笔钱、需要4点爬起来早课打坐的佛教禅寺舒坦多了,当然如果教堂能像中东清真寺那样,也有着可以进去随便躺睡的舒服地毯,那我就该同时赞颂安拉和耶和华了,好吧,他们好像是同一个神。我在山路上走着想着,同时留意着树枝,有没有可能挂着一条蛇,或许也甩给我一个苹果?

沿着山势往下,走着走着,绕过一个隘口,接着松林和橄榄树,Iviron修道院的城墙、钟塔、多座华丽城池,就挨着湛蓝大海,豁然于眼前,像是海边沙雕比赛中最稳固的那个冠军。

跟着带路野猫和指示牌,穿过高耸的城门和巨大的庭院,我走进最里面那栋楼的接待大厅,稍等了一会儿,就拿到值班神职人员递来的一把钥匙。竟然不是大通铺宿舍!二楼的独立单人间,直面枝叶繁茂的葡萄园,宽敞而干净,远超期待。拐过一角,就是开阔的洗衣房和浴室间,水池里还有一大片搓衣板状的陶瓷,拿上旁边一块修道院自制肥皂,就可以高效地完成衣物换洗,外面露台还有着很多条晾衣绳,夏季里漫长而炙热的日光,也保证着只睡一晚,就能晾干衣物。

恰是晚餐前的祈祷时间,我下到院落里的主教堂,坐进外圈的扶椅里,听着黑暗中的希腊语和格鲁吉亚语祷词发呆,反正啥也听不懂,就迅速出门向海边走去。整个阿索斯圣山,或许真就只有我一个纯游客吧,客车里虽然也有嬉笑的青年,但他们也都会在修道院里认真待上好一会儿。刚一出大门,就有一位劳作归来的神职人员,一眼就明白我是来蹭吃喝的,上前告知:“记住日落前得回来,天黑后大门会彻底关上。晨祷从凌晨3点就开始,不过住客随意,完全不来也没问题。”

走回院落询问饭点,得知神职人员和信众们已在食堂安静就餐,厨子让我等到他们用膳结束再看。果然,剩菜实在太多,不懂规矩的我,就被请到已散伙的巨大餐厅里,在头顶耶稣和圣徒们古老墙画的凝视下,占有着可口的豌豆、土豆和好几盘西瓜。

禁止雌性的整个圣山,除了有能抓老鼠的母猫和林子上空飞着的母鸟,也还存在着大量母鸡,毕竟修道院的重要工作之一是绘制圣像,而蛋清是最重要的绘画材料。古往今来,尤其在近现代的女权主义运动中,当然曾有过一些漏网之妇。14世纪,塞尔维亚皇帝就带着王后前来躲避瘟疫,不过王后自始至终坐在轿子上,没触足圣山;年代,一位法国女作家装扮成水手混了进去;10年后,第一位赢得欧洲小姐头衔的希腊选美选手AlikiDiplarakou,竟也女扮男装地溜进去几天,她的违禁和勇敢,被《时代周刊》以一篇“罪之顶点”的特稿,高调报道;年,还有4名来自摩尔多瓦的偷渡客,从土耳其沿海不知情地漂泊靠岸,修士们原谅了她们。

早在年,欧洲议会就曾向希腊政府施压,希望尊重性别平等的全球共识。结果,阿索斯很坚决,希腊很无奈。我斗胆向日本人问道,“会不会有对女人开放的那天?”

温文尔雅的神父突然严肃起来并提高了声调,“绝无可能!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我相信圣山上所有的修士和神职人员都会立即离开,留给她们一座空山。女人就应该待在属于她们的地方,女修院我们不也不能进去啊!”

绝大多数时候,每家修道院只提供一晚免费食宿,而我也想尽可能多看看,也就在次日大早,和一群军人搭车离开Iviron修道院,回到首府Karyes。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fw/3602.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 网站简介|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广告合作| 网站地图| 版权申明

    当前时间: 冀ICP备19029570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