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尔曼给中国朋友提个醒,留心欧美的

年已经来临,俄乌战争能不能结束以及由此带来的危机会不会加剧,成了很多人的新年预测。但欧盟领导人和欧盟主要国家当下的行动,似乎只会使欧洲的能源危机和由此产生的经济问题不断加剧:一方面,对俄罗斯及其能源的制裁政策导致工业成本高涨;另一方面,为保持在世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欧盟和美国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欧盟从美国的政治盟友转变为技术对手,这使欧盟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欧盟天然气市场的交易模型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欧盟天然气的交易机制。目前欧盟天然气市场的模式是将天然气期货市场的价格形成机制置于交易平台上,以场外交易为主。这种方式俗称“枢纽式交易”。欧盟共有十余个交易枢纽(交易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荷兰的TTF(TitleTransferFacility)。自年以来,欧洲交易所“顾客流量”(churn)指标的最高水平一直保持稳定。所谓“顾客流量”(churn),即一个交易所在一个工作日内转售一种商品的数量,该指标数值越高,流动性越强。TTF的“顾客流量”水平根据年欧盟天然气市场目标模型(CMRG)标准为8,根据欧洲天然气商业界的说法则为15,被视作欧盟最具流动性的交易所。欧洲天然气出入口系统示意图欧盟天然气市场主要有两种交易模式:一种是现货交易(一次性销售),另一种是不同期限的定期合同供应。现货价格由交易所设定,根据交易所参与者的价格预期形成,并通过指数公式将延迟滞后引入定期合同,通过计算上一时期价格的平均值,形成当前时期的合理价格,从而平滑价格波动。欧盟定期合同价格自年代以来一直由石油产品天然气价格指数公式主导。年至年,欧盟委员会竞争局称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在东欧和中欧的石油产品定价公式具有非市场性质,以此为由对后者提起诉讼,双方最终达成庭外和解,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将其在欧洲的定期合同价格的80%转换为TTF报价。因此,欧俄天然气合同价格随股票价格而滞后,并消除了峰值,欧盟在一定程度上达成目标。荷兰虚拟交易点TTF特点示例,资料来源:欧盟天然气管网协会年管网平衡监测报告然而,这种基于交易所参与者预期的定价模式只会使负面影响倍加严重、能源价格愈发高涨——由于欧洲当局对欧洲最大的天然气外部供应商俄罗斯施以制裁,对欧洲天然气短缺的紧张和恐慌预期加剧。年欧盟第二个能源一揽子计划之后,基于互通原则,建构起单一内部天然气市场的模型。“能源团结”意味着:向任一欧盟国家供应能源,等同于向整个欧盟或欧盟的单一内部市场供应能源。因此,在现任欧盟委员会于年宣布其绿色路线之前,前几届欧盟委员会的主要任务是建立天然气基础设施,确保进口天然气无论先进入哪个欧盟国家,都能在欧盟内部流动无阻。所以,当时没有人反对从俄罗斯到德国的管道(这现在受到德国和俄罗斯的指责)。此时,欧盟天然气的主要流向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仍为由东向西。但随后的俄乌冲突却跟欧盟的能源战略开了个大玩笑,极大改变了欧盟在天然气领域的优先事项体系:首先,欧盟加速转向绿色能源战略,制定了庞大的一揽子计划,计划内容包括建设新的“传统”天然气基础设施,以及逐步放弃直至完全禁止天然气等有机燃料。其次,欧盟将在确保能源安全的前提下,放弃俄罗斯能源,也就是说,放弃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外部供应商。这使欧洲的主要天然气流向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从由东向西的俄罗斯管道气,转变为由西向东的液化天然气,后者是在美国主导下有计划地向欧盟推销的。然而,欧盟内部天然气自由流动的充分必要条件是互连管道网络,而该网络迄今仍未完成。管道能力的不足与储气罐的短缺将随着新的进口物流而进一步加剧,进而使欧洲工业天然气成本上涨。另外,欧洲当局还打算在年之前完全放弃进口俄罗斯能源,这一人为行动将欧盟的天然气价格进一步推高。欧洲各国主要虚拟交易点,资料来源:欧盟天然气管网协会年管网平衡监测报告欧洲的新计划在欧盟宣布拒绝进口俄罗斯能源的情况下,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流或无法供应(“北溪管道”遭破坏事件彻底坐实了这种情况),或合同终止(亚马尔-欧洲管道已经实质停摆,通过波兰陆路输入德国的天然气几乎为零),或大幅减少。随着德国作为最大天然气进口国、分销国的地位不复存在,早已虎视眈眈的欧盟诸国立即围绕“天然气霸权”展开了新一轮竞争,其中包括波兰、保加利亚、意大利、西班牙和土耳其。这些国家有着不同的野心:波兰致力于成为进口液化天然气在东北欧和中欧的分销中心,保加利亚将眼光投向东南欧和中欧,意大利志在南欧和中欧,西班牙瞄准中欧,土耳其则侧重东欧、中欧、里海、中东和北非。上述各国实现野心的机会也存在显著差异。波兰和保加利亚都是“三海倡议”(该倡议由美国主导,旨在于欧洲东部形成天然气网络基础设施,以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取代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框架内欧盟东部“南北”垂直天然气走廊的一部分。不过,只有位于走廊北部的波兰才是进口液化天然气的直接接受者;位于走廊南部的保加利亚则无法直接获得进口液化天然气,只能通过希腊和土耳其间接获得。欧洲天然燃气管道设施图,进口来源除了俄罗斯之外,还有北非、中东、北海沿岸国家土耳其自称新的欧洲天然气枢纽——这是土耳其的夙愿,也是俄罗斯最近的提议。在这一方面,土耳其与保加利亚是直接竞争对手。土耳其实际上已经关闭了目前和未来由俄罗斯输往欧盟(南部天然气走廊等)的管道天然气供应,正在打开经希腊和亚得里亚海通往南欧的液化天然气通道;保加利亚也将通往东欧和中欧的通道提上日程。显然,在竞争东南欧“天然气配送中心”方面,两国各具优势、难分伯仲。意大利和西班牙则分别试图成为北非和阿尔及利亚天然气在欧洲的配送中心。成为欧洲新的进口天然气“配送中心”是上述各国共同的野心。欧洲国家希望形成新的天然气基础设施或扩大现有设施,以向欧洲中心(德、法)输送天然气,从而降低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唯有建立海量的天然气存储、运输设备,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进口液化天然气的成本、维持欧洲工业的运转。因此,上述竞争者需要投入时间和金钱,以开发年久失修的欧洲天然气非管道基础设施。而根据欧盟的绿色能源战略,这种行为实际上是被禁止的。鉴于欧洲的非管道天然气基础设施日渐废弛,经海路出口的美国液化天然气又成本高昂,欧洲的工业天然气成本无法再回到从前,这将对欧洲工业在世界上的优势地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人为危机早在年夏天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之前,欧洲天然气价格就已经开始上涨。年夏天的高温导致欧洲空调用电需求激增,而可再生能源(太阳能和风能)未能满足发电所需,因此欧盟亟需天然气(可再生能源发电厂的备用燃料)来填补缺口。当时,欧盟天然气地下储气库储量水平较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又拒绝提供超过合同义务的天然气(核心原因是彼时欧盟限制北溪1号的陆地供应并禁止北溪2号投产),天然气价格不可避免地水涨船高。这是特别军事行动开始后欧洲天然气价格飙升的大背景。西方指责称,年下半年来,俄罗斯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拒绝为欧洲提供超过合同义务的天然气,这是一种“非市场行为”。这一指控混淆了“有权利”和“有义务”两个法律术语之间的区别——实际上,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完全履行了其合同义务;之所以未向欧盟供应更多天然气,纯粹是因为欧盟在北溪二问题上政治操弄在先。何况,欧盟明明只要允许北溪二顺利运营,就能额外获得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却禁止了这一项目,这使欧盟要求俄罗斯提供额外天然气的言论显得尤为奇怪。正如西方自己所言,特别军事行动并非欧盟天然气价格上涨的主因。早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西欧在天然气问题上的政治操弄就已经使欧盟天然气价格飙涨,特别军事行动只是进一步放大了恐慌情绪而已。年2月后,欧洲天然气价格疯涨。第一轮价格上涨与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有关——欧洲各大交易所对经乌克兰的管道天然气供应遭破坏的预期增加。第二轮价格上涨则完全是欧盟自作自受——在限制俄罗斯向欧盟供应管道天然气的情况下,欧盟仍然要以高成本填充其地下储气库;同时,交易所参与者担心管道气供应完全停止,恐惧情绪加剧。我想再次强调,欧盟的财政赤字是欧盟人为限制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结果,俄罗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是迫于欧盟的人为限制才无奈减少供应的。归根结底,正是欧盟所谓“在年将俄罗斯的能源进口减少到零”的目标,直接导致了数轮天然气价格疯涨及供应链断裂。西方对俄罗斯能源施加种种制裁和限制,力图以(主要来自美国的)进口液化天然气取代俄罗斯管道天然气,这是欧盟和美国的一次联合操弄——前者出于政治动机,后者出于经济动机。但是,此举的本质是以更昂贵、更不实惠、更“肮脏”的能源来取代更便宜、更充足、更清洁的能源——相较于液化天然气,俄罗斯管道天然气具有更完整的基础设施、更低廉的价格(从欧盟消费者截断价格而言)、更大的流动气量,且供应链中不包含高污染阶段。俄罗斯和欧洲通过定期合同机制在管道天然气方面相互依存,并根据到岸价格(消费者)定价,欧盟市场是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微利市场。但对于离岸价格极高的美国液化天然气而言,欧盟市场则是一个套利市场:美国液化天然气供应可以优先流向流向价格较高的区域市场(欧洲、亚洲、拉丁美洲)以进行套利交易。在欧洲气荒的今天,美国液化天然气供应商履行其定期供应合同义务的意愿降低,转而向南亚等地供应,将天然气经由第三国转移到欧盟。受恐惧和贪婪的驱使,贸易商倾向于向气荒的欧洲出售天价天然气,并从溢价中抽取部分以支付之前合同的违约金。双重毁灭今天,欧洲正在遭受来自美国的双重毁灭。首先,美国切断了除乌克兰外几乎所有方向的俄罗斯管道天然气,从而使乌克兰在俄乌冲突期间也能收取俄天然气过境费,这导致欧洲失去俄罗斯能源供应、被迫转向美国液化气;同时,美国并不着力于为液化气降本降价,而是以昂贵的出口价格从欧洲牟利,并使欧洲能源短缺的局面长期持续。欧洲政客们承认,欧盟工业竞争力的基础是廉价的苏俄能源供应,因此,美国的上述行为摧毁了欧洲工业。正如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所言,“我们能够弥补俄罗斯能源进口的损失……我们今年冬天很安全。但这是以更高的能源价格为代价的。这使许多欧洲工业部门(尤其是能源密集型部门)的竞争力受到影响。”因此,等待着欧洲技术企业的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因各种原因退出全球市场(例如,由于能源价格上涨,大量欧洲技术企业因生产成本过高而破产);要么迁移到美国,被迫为美国经济做贡献。为鼓励欧洲技术企业迁入美国,美国于年8月16日通过了《通货膨胀削减法案》(IRA)。该法案本质上是一种“金融吸尘器”,旨在通过对公司的财政补贴、对居民的税收减免,降低“新能源”领域的社会成本,以吸引欧洲资本和物质生产行业进入美国。在政治领域,美国和欧盟是盟友;但在经济领域,二者却是对手,美国此举实为“损欧肥美”,将进一步拉开美欧之间的竞争差距。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的去工业化已成为既定事实。这似乎是年美国“摩根索计划”(即《德国投降后的拟议处置计划》)的重现,该计划现藏于纽约罗斯福总统图书馆,其主要内容为,通过限制德国的国防工业(包括移除鲁尔区的工厂和工业设施),使其失去发动战争的能力。鉴于德国是欧盟的经济火车头,削弱德国的工业和经济实力也就意味着削弱整个欧洲的全球工业竞争力。美国杂志《Politico》上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法国和德国打算与美国就这种“不公平竞争”进行谈判。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他尊重美国基于其国家利益的选择,但无法接受美国在能源定价方面的“双重标准”,无法接受美国一边维持其国内能源的低廉价格、一边以前所未闻的定价向欧洲出售天然气。法国财政部长布鲁诺·勒梅尔与总统立场一致,批评美国以“四倍于国内”的价格向欧洲公司出售液化气。尽管冯德莱恩呼吁美国与欧盟要加强合作而非竞争,但上述谈判极可能无果而终。目前,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已进入衰落期,由于疫情以来美国过度使用货币工具,全球金融海啸即将全面爆发,美国深陷窘境。因此,美国将击败竞争对手、恢复自身元气、应对内部问题作为当前的首要任务。在此过程中,美国不仅不会考虑其跨大西洋政治盟友的利益,反而会“务实”地以牺牲盟友为代价,保全自身的全球领先地位。年12月2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到访美国,围绕美国最近出台的《通胀削减法案》与拜登展开讨论(图自AP)特朗普时期的欧盟年12月4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女士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欧洲学院对年轻外交官的演讲中,就美国产业政策可能给欧洲带来的风险,做了空前详细的阐述。该演讲无论就其地点、时间抑或性质而言都值得深入探讨。演讲内容中有四分之三与美国法律对欧盟的威胁有关,《削减通胀法案》是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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