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逃亡的叙利亚人站在眼前你好,我是贝
命运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无非是顺利与否、成功与否,最多是谈谈幸福与否。但对于另一些人,则是真的与“命”有关。那个拖着伤腿一路狂奔的夜晚,有一半的概率是为自己的命运划上句号,还有一半,则是强行让命运转个弯。贝亚,我在瑞典语学校的同学,21岁,叙利亚人。
图:贝亚全文字,阅读需16分钟
01
贝亚(Beyar)还在排队等待瑞典政府为他安排的手术。从那场汽车炸弹袭击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4年。贝亚的两条腿并在一起,像一个“K”,他有时拄拐,有时已经不用。经年累月,他的伤腿已经在畸形愈合。
一年期的居留许可就快要到期,手术还没有消息。说到这,贝亚不算担心:签证可以续签,腿,也不算着急了。
续签的难度不大,贝亚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库尔德的情况,我们过什么日子他们(各国政府)都知道,续签应该不难。不过要是从大马士革来的,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①
贝亚是叙利亚库尔德人。
库尔德是中东地区的一个民族,生活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以及伊朗四国交界的山地库尔德地区——KURDISTAN,人口约万。②
19世纪后,库尔德地区被四国瓜分。现在的库尔德人分散在四国境内,其中,以土耳其境内人数最多,叙利亚最少。贝亚一家是生活在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
图:红色为四国交界的库尔德地区
库尔德地区,是ISIS主要的活动区域。
-ISIS现在势力越来越小了。
“没错,是我们(库尔德人)杀了他们”,贝亚说。
近些年,库尔德人被人们熟知,是因为在过去几年中,库尔德人在抗击ISIS的战斗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库尔德人数年与美军联手抗击ISIS,两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美军将领还曾在采访中,称赞库尔德人“骁勇善战”。
02
关于受伤
每年3月21日是库尔德人传统新年——Nowruz(诺鲁孜节)。库尔德人会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集会和游行。
图:库尔德诺鲁孜节注:库尔德地区多为山地
年3月18日,诺鲁孜节的前三天,有人对叙利亚境内库尔德地区发动了自杀式炸弹袭击。
贝亚16岁。
那天贝亚去探访他的一个开小商店的朋友。一辆汽车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爆炸了。一扇门掉了下来,砸在贝亚的腿上。
医院,接受了手术。
贝亚生活的地方是叙利亚边境库尔德地区的一个小镇Kahtanieh,当地医疗水平十分有限,以及植入的医疗器材品质不过关,7个月后,贝亚的腿伤复发,需要将已经植入的金属取出,医院没有能力提供修复治疗。医院,对库尔德人并不友好。贝亚的伤就耽搁下来,直到现在。
-有人宣称对那次爆炸负责吗?
“ISIS,但ISIS等于Turkey(土耳其)”,说起土耳其政府,贝亚难掩愤恨。
库尔德人与土耳其政府关系十分复杂。
库尔德人在土耳其境内的组织,叫库尔德工人党,与土耳其政府长期冲突,几十年来双方死伤数十万人。土耳其政府还曾在年代对库尔德人进行过血腥镇压。在长期冲突和镇压中,留下了大量库尔德孤儿,这些孤儿中诞生了今天闻名世界的“库尔德女兵”。
冲突的原因是,库尔德人一直在谋求独立。
历史上的库尔德人一直有建国梦想,事实上他们曾在年,建立过自己的国家“库尔德斯坦”,不过只存在了短短一年,就被迅速灭国了。直到今天,库尔德人依然在为独立而努力。
贝亚之所以说,ISIS等于土耳其,是因为库尔德人认为土耳其政府在暗中向ISIS提供武器,他们甚至认为,ISIS最初就是土耳其政府培植的。贝亚说库尔德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ISIS突然出现在叙利亚库尔德的地盘,山的另一边便是土耳其,贝亚指着手绘的地图问我:“那你觉得他们是从哪来的?ISIS首脑的老婆孩子们全都住在土耳其,你说他们能从哪来?天上掉下来的?”
事实上在埃尔多安政府眼中,库尔德问题的确是值得动用一切手段去解决的,土耳其已经将库尔德工人党定性为了“恐怖组织”。
库尔德人的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着一张漫画,贝亚翻出这张图给我看的时候,笑出了声:
图:天,我踩到了一坨屎
注:鞋底肖像为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
因为曾与美军一起抗击ISIS,库尔德人得到过国际社会在道义、资金、武器等多方面的支援,便是库尔德人名声大振的这几年。但在年之后,库尔德人的生存状态急转直下。
年底,沙特肢解记者卡舒吉一案,带来了国际社会一系列连锁反应,大国间暗中交易,最终导致特朗普决定从叙土边境撤军,抛弃了曾经的战友库尔德人,这为他招来了国际社会及国内舆论的骂声一片。但大局已定。
失去了美国的支持的库尔德人,如今被土耳其与ISIS左右夹击。
“有一天有两个人,穿着库尔德武装的军装,在我们的城镇中心,开枪扫射,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贝亚。
自杀式袭击在当地也接连不断。
图:库尔德漫画
03
关于死亡
像贝亚家这样的,库尔德地区的老百姓,如今处境十分艰难。在外有打不完的仗,在内,又饱受歧视。
贝亚说:“我们生活在社会底层,叙利亚对我们没有公平可言,只要说库尔德语,就会受到排挤。”库尔德人在长相上,也与阿拉伯人有明显的不同,导致库尔德人在中东可以被轻易地分辨出——这也是为什么贝亚无法在国内接受手术。
贝亚的同学曾经因为手戴一条带有库尔德图腾的手链,而被警察带走。贝亚的伯父,因为儿子选择当兵,被人整天上门找茬殴打。巴沙尔政府甚至禁止库尔德学校教授库尔德语。因此库尔德人与巴沙尔政府也一直矛盾冲突不断。
内忧外患,库尔德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每一个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梦想能够离开。”——贝亚。
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在叙利亚北部边境封锁了城镇,道路,建立了自己的“库尔德区”,他们自己保护自己,拒绝被歧视被欺负,他们现在自由地说库尔德语,但当地教育、医疗及生活条件都十分艰苦落后。
“人出不去,东西进不来,物价太高,日子过不下去,所以很多人去当兵了,因为当兵比其他工作给的钱多”,贝亚说。
贝亚拿出手机,翻出照片:“这是我堂哥,他去当兵了。”
蓝天白云下,一个棕色短发少年的自拍。脸上几粒雀斑,轮廓清瘦得刚刚好,一脸英气。黑色衣领竖着,我想那应该是一件男孩子都爱穿的宽大夹克。络腮胡渣,他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神,显得很酷,镜片里倒映着一点绿色。他嘴角向上,似笑非笑。
-他可真帅啊!
“是的。但他已经死了,26岁。”
贝亚的堂哥不是为了“高薪”,而是因为一腔热血自愿参军,与在城镇周围参与保卫不同,贝亚的堂哥是进山打游击,是与土耳其和ISIS正面交锋的“前线”。
“我记得我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天,急匆匆地回到家,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把这个消息突然告诉了我爸。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我爸落泪。”——贝亚。
库尔德人骁勇善战,但并不是每个库尔德人天生都是战士。贝亚家有三个堂兄弟死在了战场。
04
关于逃亡
因为18岁后会被强制征兵,即便读了大学,毕业之后也要服兵役,因此,贝亚家的孩子们,大都选择了逃亡。
“你知道,美金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大的一笔钱”,贝亚说。
年3月,在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相继到达欧洲之后,向当地蛇头支付了约美金,贝亚也踏上了他的“逃亡”之路。
在一个夜晚,贝亚跟着一个陌生人,拖着一条伤腿,奔跑着穿越了叙土边境,进入了土耳其。
关于那天晚上的情形,贝亚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我知道随时会有枪声响起,我都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后来有人告诉我已经到了土耳其,说我们安全了,那时候我像失忆了一样,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我还活着。”
-走前和家人的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样的?
“妈妈在哭,爸爸…我不知道,也许我走后…我不知道,我不想回忆了”,贝亚摇了摇头。
-有车接你们吗?
“没有,我们跑”,说“没有”的时候,贝亚瞪大了眼睛拉长调子。
即便以这样的形式出境,还不是贝亚家最危险的版本。贝亚的三哥,如今在瑞典做理发师,他来到瑞典的方式,是藏在一个食品冷冻集装箱里。贝亚说到这里,做了个瑟瑟发抖的动作。
贝亚在土耳其蛇头家里住了2个月。
由于土耳其政府对库尔德人的敌视,偷渡进入土耳其的库尔德人,处境十分危险。但贝亚没有别的选择,要离开叙利亚,这似乎是唯一的路。
2个月后,贝亚终于等到了一本假护照——确切地说,护照是真的,人是假的。找到一个长相类似的土耳其人,使用他的护照出境,是惯常的做法。贝亚说他还算幸运,有的人要等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等到一本护照。并且这种方法,现在也越来越行不通了。
说起登上飞往瑞典的飞机的那一刻,贝亚模仿当时的自己:闭起眼睛,手放在心口,长出一口气,嘴里默念:“我活下来了。”这段话的最后,贝亚用了“重生”这个词。
05
关于家庭
贝亚一家在当地曾是个体面的家庭。
父亲原来有一间制作建筑用砖的小工厂,不少亲戚朋友们都受雇于贝亚的父亲。
贝亚说:“我爸爸真的非常非常努力。我们库尔德人想要什么,我们就努力工作,而不是祈祷上帝赐给我们。”
贝亚家有6个孩子,贝芽最小。除贝亚外,哥哥姐姐以及他们的配偶们,曾经在当地大多都从事教师、医生一类的工作。
现在,贝亚一家分别生活在德国、瑞典、伊拉克,依然留在叙利亚的,只剩他的父母和大哥一家。贝亚拿出手机给我看他的“家庭群”:“我们每天都要在这个群里互相问候,如果某天哪个人没有发声,我们就会一起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贝亚父亲的工厂在10年前关闭,后来父亲又经营起一间小超市,现在小超市也关门了。因为城镇、道路封锁,导致城内生活物资短缺,物价飞涨,小超市进不到货,只好关门。
关了小超市后,生活无以为继,贝亚的父亲会上街去收售一些二手家具家电,维持家用。
贝亚的大哥是英语老师,他是家中唯一服过兵役的孩子——去给军队当了一年零两个月英文翻译。现在他做英文老师的同时,还兼职一份理发师的工作,每个月一共可以赚到美金。
当地大多数老百姓,现在每个月大约能赚到50-美金,最好的不会超过美金。但以当地现在的物价水平,贝亚认为,“每个月至少要美金才能活下去。”
生活举步维艰。贝亚的三哥——在瑞典做理发师的那位,他每月都会寄钱给父亲,贴补一些家用。
贝亚的父亲今年57岁,母亲55岁。贝亚说他们从不为任何人过生日,因此谈到母亲的年龄时贝亚甚至一度搞错了。
-你们那里会重男轻女吗?
“非常。如果一个女人没生出儿子,那他丈夫就可以再娶,最多可以娶4个老婆,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我的伯父们几乎都是两个老婆。”
“但我爸爸只娶了我妈妈一个,我想我爸真的很爱我妈。”——贝亚补充。
贝亚和他的家人对外界十分警惕。
在我们近2个月采访进程中,贝亚数次和我确认:“文章发布之前,你一定会翻译给我看对吧?”他也会一直追着发消息问我:“你写的怎么样了?”
在我将文章的英文版发送给贝亚之后,他和哥哥仔细地核对了其中的信息,并提出了想法。贝亚说:“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不想传播仇恨。我们不恨任何民族,库尔德人对所有的民族,都是一视同仁的,我们也只是想要被一视同仁地对待。”
我向他提出是否可以在文章中使用他给我看过的那些照片,他说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两天之后,他回答我:“他们不同意”。即便一再努力,提出可以虚化他们的面容,甚至是只使用一些无人物的生活照片,贝亚还是回复说:“No”。
这件事一度让我有些沮丧,我并不避讳告诉他我的困惑,为什么没有人物的照片也不能使用。贝亚说你可以在网上找到很多照片。
-网上的照片并不是你的生活。能否让大家看到你和你的家庭真实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No”——贝亚回复。
当我们面对面坐在一起时,贝亚可以很轻松地翻出他的照片,讲起照片背后的故事。他给我看了他的家。
那是一个有点像我们维族风格的院子,院子里开着大朵大朵紫色的花,贝亚大哥的女儿,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花丛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伸着藕段样的胳膊,棕色的小卷毛铺在头上,乌黑的眼睛亮闪闪的,咧开还没有牙齿的小嘴,傻傻地笑着。
他还给我看了他父母,两人搂着肩站在他家的小超市门口。母亲包着头巾,父亲挺着肚子。
还有他的哥哥姐姐们。贝亚家的孩子们,长得都很漂亮。
-贝亚,你有没有想过,假设政府能让你们安居乐业,给你们同等的权利,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你们还想要独立吗?
“要。”
06
关于信仰
贝亚说:“首先你的假设根本不会成立,那在叙利亚是不可能的。其次我们不想永远生活在别人的国家。”
-可是如果能安居乐业,那又有什么问题呢,那也可以是你们的国家。
“不,不是这样。我们生活在他们的国家,就要被迫按照他们的方式去生活,可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本来就不一样。”
贝亚所说的“不一样”,是指库尔德人的历史。
库尔德是中东地区最世俗化的民族,这个民族历史上是在被阿拉伯人征服后,开始信奉YSL教。到现在仍有不少人选择无宗教状态,也有人迫于生存压力选择了加入。
在贝亚的家里,妈妈是MSL,贝亚和他的父亲则不是,其他家庭成员的宗教信仰,贝亚甚至并不清楚。
“我们并不谈论这事,那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宗教带来太多的问题,战争大多都因宗教而起。我不想加入任何宗教”,贝亚说。
即便已经成为了MSL的库尔德人,以贝亚的母亲为例,他们也并不完全按照MSL的传统生活,比如并不每日祷告,饮食也没有忌口。
“我们不吃什么只会因为不爱吃,或者买不到,没有别的原因”,贝亚说。
有些库尔德人,对当地MSL的礼仪都搞不太清楚。贝亚拿出一张母亲去参加婚礼的照片,母亲头戴着白色头纱,而旁边的两位婶婶戴着黑纱。
贝亚哈哈大笑起来:“婚礼要戴白头纱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俩竟然戴黑纱去参加婚礼。”
库尔德人与ISIS的水火不容,实际上也是因为他们站在了宗教天平的两个极端。
-可是贝亚,在当今世界想要在别人的国土上切下一块来建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那是我们的土地。”
-那里是中东四国的土地。
“那我们的土地在哪里?我们从哪里来的?我们从天上来的?我们是Jinns?”提到Jinns(精灵)这个词,贝亚又笑了。
在中东地区,流行着这样一种群众教育:不要和库尔德人有任何瓜葛,因为他们是Jinns(精灵)。
没有一定的宗教知识,恐怕很难理解Jinns这个词,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不是一个好词。在贝亚的耐心讲解下,我也只能简单将它理解为“恶魔”。但这个词似乎同时也反映了,阿拉伯世界对库尔德人又惧又恨的忌惮情绪——可能这就是贝亚发笑的原因。
-可是贝亚,像你的父母,已经开始想到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去打仗,去安全的地方,读书,过好日子。未来也许越来越多的库尔德人,他们也不想打仗了,大家都要过好日子,谁想一直打仗呢?
“不是这样的。即便我们现在离开了库尔德,我的父亲也一直告诉我们,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能力,一定要为我们的民族做些什么。”
贝亚所说不假。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库尔德人,即便他们已经过上正常的生活,甚至拿到了不同国家的身份,他们仍然在不遗余力地为家乡奔走呼喊,他们在世界各地各国政府门前游行示威,谋求国际社会的干预和支援。
-可是建国不是靠你们在山里打游击,靠你们在全世界游行就可以实现的,你要有钱、有现代化的军备,你还要能够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
“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们能做到。”
-为什么这么自信?
“你知道在几年前,世界根本不知道库尔德。但是现在呢?全世界还有谁不知道库尔德呢?我们只用了几年的时间。”
库尔德人递给世界的名片中,有一张黑金版的:库尔德女兵。这支部队使得库尔德人在全世界闻名遐迩。
这支全部由女性组成的武装部队,她们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战争留下的孤儿、遗孀、单亲妈妈。这支女性“敢死队”在中东战争中,并不是扮演简单的巡逻放哨的保卫角色,而是在雪山草地,在条件极端恶劣的山区和ISIS真刀真枪玩命地打。
ISIS对这支部队十分畏惧,因为在他们的世界流传一种说法:被女人打死上不了天堂。而这支娘子军打起仗来简直,“比男人还能打”——贝亚。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支几百人的部队,不仅能打,还能文能武。“不打仗的时候她们读书,他们学很多东西,甚至还学习各国语言,她们不仅能打仗,还非常聪明”,贝亚说。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这支部队战绩非凡的原因。
图:库尔德女兵
07
关于爱情
贝亚的facebook里有一张照片:一片碧蓝的湖,一辆摩托车,停在湖边。贝亚坐在摩托车上,顶着顶迷彩的鸭舌帽,戴着墨镜,笑得很灿烂。
“以前我最爱去这个湖边玩,我和我的几个朋友。这湖离我家很近,就十来分钟。”
-有女孩吗?可以和女孩一起玩吗?
“有。小时候我们都在一起玩,十几岁之后慢慢不在一起了。不过我们库尔德有些女孩的家庭并不介意。”
-你会在瑞典找一个女朋友吗?
“事实上…我有女朋友,但…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还算不算在一起”,贝亚说得有些犹豫。
“女朋友”是贝亚的高中学妹,小贝亚2岁。
照片里的女孩眼眉乌黑,有一头爆炸齐腰卷发,凌乱得很“高级”,像一个超模。女孩穿一件黑色背心,和她一起自拍的另外两个女孩,都穿着吊带短裙,露出漂亮的肩膀——她们都是库尔德MSL。女孩颈间的小坠子,闪闪发亮,贝亚说这是他送给她的。贝亚伸出手给我看他的手环,上面刻着一个名字“Giman”,贝亚说:“这是她的名字,她送给我的。”
“最初我没有很喜欢她,是她先喜欢我。她对我真的很好。”
-这算早恋吗?库尔德女孩可以那么早恋爱吗?
“她家里是很开明的那种。而且我们也很少见面,只是用手机发发消息而已。在她离开之前,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女友”比贝亚先离开叙利亚,去了德国。现在他们偶尔视频联络,偶尔谈到将来。
“她想我去德国,我想她来瑞典,也许…我不知道…”,贝亚耸了耸肩,摇了摇头。
图:贝亚的Facebook背景图片
08
关于未来
-可以简单描述一下瑞典政府为你提供的生活吗?
“他们为我提供免费的教育,免费医疗,帮我安排手术,并为我提供住房,每月会额外给我一笔钱用于生活。”
-那些钱够用吗?
“完全够了。”
在我问到是不是可以谈谈对瑞典政府的看法,贝亚说他不想谈政治(指和目前生活有关的政治问题)。追问下,贝亚表达了简单的态度:对于瑞典政府的收容政策,难民们的心情不能简单地用“感恩”概括。事实上对于瑞典政府在中东战场兜售武器,以及瑞典本国对人口增长的需要,难民们有更多更深层的理解和想法。但贝亚不愿再多谈。
-想过将来吗?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等读完语言学校,我想继续读大学。”
-想读什么专业?
“数学。我非常喜欢数学,而且我数学学的很好。”
谈到数学的时候,贝亚显得很兴奋。几个小时的采访,贝亚第一次显得自信又轻松。当说到“数学”两个字,贝亚的眼神发起光来,那些不属于一个21岁男孩的沉重感,突然全都消失了。
学校里的贝亚是一个健谈、爱笑,友善,课堂上他喜欢回应老师的大男孩。这也是最初我选择贝亚作为采访对象的原因。作为一个“神秘”的中东人,贝亚显得开放,容易沟通。在想要采访一个中东人的念头冒出来的第一瞬间,我就想到了贝亚。
当我第一次和他提出“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时,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答应了:“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但贝亚其实并不说英语,只能听懂一些。我们采访的最初担心的并不是什么“高级”的问题,而是:我们该怎么沟通呢?连我的英文也只是普通而已。但贝亚有惊人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们依靠已知信息,和对彼此已有的了解和信任,加上他会的少量英文,谷歌翻译,以及肢体语言、绘图,等等所有我们可以利用的工具和手段,四个小时的谈话竟然很流畅。
有天晚上凌晨三点,我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立刻就发了消息过去,贝亚秒回。问他怎么还没睡,他发了正在做作业的照片给我。在我们几百条消息的沟通中,贝亚总是能很及时地回复,哪怕是回答我“No”。
贝亚充满能量,和每一个熬夜通宵感觉不到累的年轻人一样。一个月前贝亚发消息告诉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升D班了。”D班是瑞典语学校的最后一班,上完D班瑞典语学校的初级学习就可以结束,贝亚就可以开始进入正式的语言考试学习,可以开始为上大学准备了。贝芽说他想瑞典语和英语的学习同步进行。
贝亚看起来与所有21岁的年轻人一样,开放、热情、精力旺盛,对世界充满好奇,也熬夜。但这样的“普通”,在多民族、多宗教、多国籍混杂的语言学校,显得并不普通。
在我们的很多同学中,还有很多人抱持“父母就该决定孩子的一切”的态度,甚至会在课堂上和老师吵起架来,还会有人在听到“同性恋”三个字时,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作出开枪的动作。
所以贝亚的“普通”,在这样一个学校,其实并不“普通”。
-最后一个问题,也许会有些冒犯。
“你可以问。”
-瑞典甚至整个西方社会对于政府接收难民,有些抱怨的声音。有人觉得难民的到来,使社会治安变差了。这样的声音会令你不舒服吗?
“我不在乎。”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是谁。”贝亚突然变得严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
在我们最后一次采访的最后,我对贝亚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回国了。希望我们未来还有机会再见面,那时候说不定你已经如愿读完了大学,有了一个精彩的人生。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在瑞典相见,哦,说不定还会是在中国呢?”
“说不定,会在库尔德斯坦呢?”贝亚的笑容里有一丝狡黠。
我们俩笑着在瑞典的街头拥抱告别。贝亚说今天要去姐姐家蹭饭,说起姐姐的厨艺,贝亚的眼睛又放起光来。
-贝亚,你教我说一句库尔德语吧。
贝亚笑着说:
“德绸哇依”—你好吗?
“巴适”—我很好。
注:
①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目前安全形势好转,难民们普遍认为瑞典政府对于此地区的签证审批略有收紧。
②现有资料认为库尔德人的数量为0万,但贝芽坚持认为他们有万人口。
文/仙姑
离经叛道,中年少女
瑞典、生活、家庭、旅行,感兴趣啥就写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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