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君达Antifa不是革命先驱,反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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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恐怖组织!”

近日,在全美骚乱中表现活跃的反法西斯组织(Antifa),成了特朗普的抨击对象。

而此前美国司法部长威廉·巴尔的一份官方声明中,曾明确表示在全美抗议活动中,“安提法”(antifa)和其他“类似组织”在骚乱中煽动与实施暴力,已构成“国内恐怖主义”。

但其实,Antifa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缺乏统一的政党,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组织。Antifa近年来在美国日益活跃,其实是美国整个社会种族矛盾愈发突出的结果。

特朗普的言论已经在网上形成了巨大反响,因为Antifa这个称呼可谓包罗万象,特氏言论的打击面太过广泛。Antifa不是一个固定的政治组织,在行动纲领、政治目的上十分多元化,是多个社会团体反对极端右翼的松散联盟。二战前的德国反法西斯运动、其他西方国家的反法西斯思潮与共产主义联系密切;冷战后期的欧美左翼人士往往不具备与共产主义联盟的条件,持多种政治诉求的左翼人群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而团结起来,形成了反法西斯运动。

以Antifa大本营德国为例,以反对纳粹为目的的三四十年代“反法西斯”运动,早在二战结束后就开始分崩离析。联邦德国方面的反法西斯运动直到20世纪八十年代才逐渐成型,其基础是根据美国黑人民权运动、意大利工人自治等斗争经验形成的自主论马克思主义(autonomism),又结合了德国本地的自由意志主义(libertarianism,在反威权方面与左翼有相同诉求)、无政府主义等。与此同时,东德的反法西斯思潮则始终作为社会主义的一部分出现。

东西德合并后,德国反法西斯运动在一些议题(如以色列-阿拉伯冲突)上甚至不能达成内部统一,内部成员在具体社会政策(如劳工运动)上也是立场各异;将他们团结起来的是德国境内愈演愈烈的新右翼暴行,例如年四名右翼分子火烧土耳其居民住宅的“索林根纵火案”。

法国政治光谱上存在多个政党,但一旦极右翼的“国民阵线”得势,大量不同政党的选民会团结起来与它斗争,形成“反法西斯阵线”;年法国大选前后,一位法国问题专家曾对笔者说,如果当时竞选剩下的是梅朗雄(法共领导人)和勒庞(国民阵线领导人),很多平时反对极左的人也会毫不犹豫投梅朗雄的票。

英国的Antifa也是围绕着反对其国内的法西斯政党“国民阵线(NF)”产生。这种现象在其他一些欧洲国家也多少存在。

Antifa标志

总体而言,Antifa是一个多元且松散的运动,其唯一确定的政治诉求是反对新兴纳粹政党。而反对法西斯本来就应该是二战后世界各国的共识,也是盟军诸国战后主导世界秩序的合法性来源。特朗普发表“恐怖组织论”后,立即有网友展出诺曼底登陆、罗斯福等照片,指出这些都是字面意义的Antifa,而特朗普自己正急不可耐地给自己套上法西斯的标签。

遗憾的是,反法西斯在美国未能形成欧洲式的社会同盟。虽然理论上握有政治正确的大旗,美国的Antifa至今仍然是少数人参与的激进运动。

美国Antifa受到民权运动等左翼运动的一定启发,但它本身是一个较为晚近的现象,是欧洲反法西斯运动跨洋传播的产物。而美国的新纳粹问题与普遍存在、容易被美国人感同身受的种族主义紧密联系,因此美国Antifa在初期就与反种族主义联系起来,其主要组织被命名为“反种族主义行动”(ARA)。

美国的种族主义可谓根深蒂固,一方面作为“南方传统”受到美国政治传统中所谓“地方自治”的保护,一方面在冷战时期作为反“苏联渗透”的手段受到情报机构的支持;为了竞选需要,六十年代的共和党领袖高华德、尼克松等人更是有意鼓励南方出现反民权运动的种族主义风潮。

然而ARA等组织趋于活跃还是在21世纪,其对手是国家社会主义运动(NSM)等民权运动后产生的极右翼组织;到了奥巴马执政后期和特朗普时代,Antifa获得更高的曝光度,成为左右翼暴力对抗的常客。

ARA等组织的活跃,从侧面反映了美国社会在民权运动后的种族矛盾,大量右翼组织宣称继承美国纳粹党(ANP)的衣钵,并通过“反黑帮、反犯罪”和“维护(种族歧视的)言论自由”等口号向进步地区渗透;借助匿名网站4Chan、社交平台和网络媒体,美国右翼在年之后组织更加严密,社会影响力也与日俱增。

与之对应,左翼也产生了一批以煽动大规模抗议为手段的激进运动,如黑命贵运动(BLM),一些舆论认为它们背后或多或少有着Antifa的政治色彩。

美国右翼和部分亲美人士将“Antifa暴徒”和普通民众区别开来,指出Antifa就是一帮暴力分子;民主党方面也时常有人指出Antifa的暴力行为是在“送人头”。事实上,美国Antifa的一大问题就在于缺乏统一组织、管理和政治纲领,导致其“直接对抗”策略变成了漫无目的、遭人厌恶的、流氓无产者式的街头暴力。

欧美年轻人亚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是释放个性,在香港暴乱期间,部分前往支持的外国人告诉笔者,他们支持暴动只是觉得“年轻人就应该暴动一下释放压力”。ARA受到欧美朋克文化和无政府主义影响,天然带有“社会青年寻衅滋事”的倾向,缺乏带来政治变革所需的建设性提议;部分主张革命的无政府主义组织,如“爱与怒”(LoveandRage)在ARA中发挥了较大影响力。

随着美国种族矛盾日益尖锐,部分激进左翼组织开始采用直接对抗手段抗衡右翼宣传活动,主张“仇恨言论不配享有言论自由”,通过破坏右翼集会的拆台式(deplatforming)策略来对抗右翼宣传家。

可见Antifa的行动最初是基于年轻人的血气之勇和纯朴正义感,两者都容易被政治家利用,也不太可能推动真正的社会变革;相反参加Antifa的年轻人很容易被“拉低到对手的水平线上”。

例如Antifa采用黑色集群(BlackBloc)战术,通过集体蒙面和穿黑衣躲避警察并产生“集体归属感”,但这样队伍中就容易混入煽动人群、升级事态的破坏分子。Antifa使用激进标语和围攻右翼人士,右翼人士就在网上散布Antifa打人的各类假新闻,把该运动的名声搞臭;在拉斯维加斯枪击案等恶性事件爆发后,总有右翼人士跳出来“爆料”,声称罪犯是Antifa参与者。

相比起深谙美式群众运动的另类右翼,Antifa本身也拿不出争取民众同情的手段;以网上话语权为例,另类右翼能够快速将青蛙佩佩(Pepe)变成政治符号,左翼组织却只能提出一个和平鸽吉祥物,在广泛使用之前就被右翼污名化。总而言之,Antifa运动是以匹夫之勇对抗有组织有金主的匪帮,当然不可能取得正面战果。

尽管Antifa当前是在帮倒忙,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它本身并不是美国社会分裂的“主犯”;指责“Antifa暴徒”的人反而可能是罪魁祸首。究其根本,法西斯主义和种族歧视在美国从未走远。虽然美国社会有着反种族歧视的民意基础,它却从始至终都缺乏与法西斯主义决裂的决心,更没有武装对抗法西斯的民意。

美国所谓的“自由左派”在外交上缺乏自身理论,打着“普世价值”和“全球化”的幌子为新保守主义背书,导致美国在安全政策方面极端注重意识形态对抗;法西斯主义在二战前就被西方政客视作对抗共产主义的工具,部分美国政客至今仍然暗中持有此类观念,放任种族主义在美国持续做大。

与此同时,对社会主义的恐惧,使得美国迟迟不能针对贫富差距进行有效改革;美国的贫富分化和种族主义相互作用,一方面形成了陷入犯罪与贫困死循环的有色人种社区,一方面有色人种的精英人士也缺乏帮助同胞的手段和意愿。例如奥巴马八年执政未能为黑人地位做出实质改善,反而出现了埃里克·加纳案、弗格森枪击案等涉歧视案件。

白宫外,警察与示威民众对峙。图片来源:CNN截图

面对日益嚣张的种族主义情绪和日益公开化的警察执法乱象,美国左翼人士仍然主张在法律范围内、通过选举、立法与和平运动解决问题,事实上这些办法已经不足以缓和美国的种族主义矛盾。随着历任总统不断试图通过行政手段绕过议会、议会党争战事胶着,美国立法机构对极右翼-共和党联盟的制衡能力非常有限。而在社交媒体和破坏分子的作用下,种族主义者将“和平示威”变成“暴力示威”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人质疑此次明市骚乱中的打砸抢烧也有白人至上主义者(甚至警察卧底)的参与。

由于美国左翼精英的不作为,种族主义者得以横行无忌,似乎一场来历不明的“暴力事件”就能把左右双方拉回一条道德基准线。在这种大背景下,美国近年来的民权运动往往以示威、暴力、镇压和公众人物“呼吁和平”为剧本,最终不了了之;Antifa组织变成了右翼人士为种族主义辩护的借口,但指责Antifa“拖后腿”的左翼人士目前也难以拿出能够安抚激进派、切实解决矛盾的方案。

从美国人的角度而言,如果说新冠病毒属于“黑天鹅”事件,种族矛盾就是美国社会的“灰犀牛”事件。谁都知道美国的种族歧视是一个问题,但大家大多不认为种族歧视已经威胁国本,毕竟以往的抗议活动都很快平息;然而随着种族歧视愈演愈烈,弗洛伊德案导致的游行还在继续,谁也无法预测下一次的抗议是否更加猛烈。

当前美国的抗议与几方面因素有关,特朗普本人的火上浇油是一方面,黑人在新冠疫情期间面对的高死亡率、高失业率冲击是另外一方面,这两方面因素使得更多人对美国治理结构产生了怀疑。由于特朗普胡乱开炮,Antifa甚至可能在本轮抗议中获得同情和声援;由于Antifa缺乏组织结构,美国社交媒体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反法西斯主义者”。

然而无论是Antifa还是其他美国左翼,目前都没有找到动员中立群众、提出纲领并推动改革的能力,弗洛伊德案造成的抗议有可能也很快被平息。Antifa造成的最大“战果”可能是特朗普在年底被选下台,但正如奥巴马期间发生了弗格森案,谁也不能保证民主党治下的美国没有种族歧视(明尼苏达州、警察开车撞人的纽约州当前都是民主党执政),届时的Antifa和美国左翼可能会发生“群众斗群众”的闹剧。

当前特朗普政府法西斯化的速度可能比当年的希特勒更快,即使没有Antifa风波,人们也能够看到特氏执政中的法西斯风格。一个极端右翼指导的美国不仅是世界各国的威胁,也将是美国人民的灾难,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也意识到这一点。

但目前阶段的美国,Antifa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扮演革命先驱者的角色,甚至对争取中立群众起到了反作用。对于Antifa这类组织,美国社会的一个“优点”是地方自治,当前的疫情尤其凸显了地方自主性;即使遭到镇压,它的支持者在蓝州也能够保存实力、伺机东山再起。要避免美国在极右翼道路上越走越远,美国的有识之士必须行动起来,毕竟甩锅中国无法化解种族矛盾这头随时可能冲过来的“灰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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